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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专家观点】构建地名专用字生存的和谐氛围

网址: 日期:2021-06-2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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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“我想,能创造这样神奇文字的国家一定是伟大的”——在“诺贝尔奖获得者2007年北京论坛”上,1996年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哈罗德·克罗托称赞中国汉字有着浓郁的诗情画意,并向听众展示友人所赠写着“圣人”的字幅(下图原载《北京晚报》)。


回   顾

      不管别人怎么看,笔者一向认为汉字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栋梁:字字有形、有音、有义,与汉语音节环环相扣,分门别类又浑然一体;或独当一面,或组字成词,言简意赅,生动形象;或一字多音多义,或多字一音一义,繁简虚实,变化无穷。举世而言,文字的书写竟成为一门高深艺术,舍汉字其谁乎?

      也正因为如此,汉字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:除字数繁多之外,字形结构复杂且有一字多写;字音古今有别且有方言混杂;字义多寡悬殊且有相互交叉。于是,以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实行“书同文”为起点,历代治理、改良汉字的努力持续不断,其成就在1949年诞生的新中国更为突出。

      试以语言文字的特殊应用领域——“地名”为例。中国地名的国家标准化与世界大多数使用罗马文字的国家有同有异:同,均以国家通用(或官方)语言文字为准绳;异,根据汉语汉字的特点,需要规范地名的用字、读音及构词。新中国60年来,中国地名标准化紧随国家语言文字规范化的步伐而前行不已。

      1955年整理异体字:在统一字形、减少字数的同时,《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》令中国地名走出用字标准化的第一步:“峰”“峨”为正体字,“峯”“峩”即异体字,用于江西横峰与湖北五峰、鹤峰不再写“峯”,四川峨眉、峨边及云南峨山不再写“峩”……

      1956年推行简化字:在简化汉字结构、减少汉字笔画以方便大众学习使用的同时,《汉字简化方案》大面积减轻了中国地名的书写难度:洛阳、濮阳、淮阳、南阳、信阳的“阳”不再用“陽”,江阴、淮阴、湘阴、华阴、蒙阴的“阴”不再用“陰”……

      1957—1962年审订普通话异读词:在普遍规范社会用语读音的同时,《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》也审订了常用地名中的异读音:河北大(dài)城、黑龙江讷(nè)河、浙江丽(lí)水、安徽蚌(bèng)埠、福建闽侯(hòu)、江西铅(yán)山、广西百(bó)色……

      1958年推行汉语拼音:作为国家法定的汉字注音工具,《汉语拼音方案》也用于正确标注中国地名的普通话读音;1977年,经第三届联合国地名标准化会议通过,该方案进而成为中国地名罗马化拼写法的国际标准。

      1988年划定通用字:作为汉字日常字量、字形的限定,《现代汉语通用字表》也成为控制中国常用地名用字范围的依据。它囊括全国县级及其以上政区名称用字:隰、黟、歙、藁、鄞、渑……选收地貌名称用字:洼、凹、窊、畖、漥、屲……

      2000年实施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》:作为中国地名工作直接遵从的仅有的相关领域法律,其主体“推广普通话,推行规范汉字”实际是中国地名国家标准化的根本准则,无论过去、现在、未来都引领着中国地名标准化的根本方向。可以说,经过新中国60年的语言文字建设,奠定了中国地名的国家标准化基础,常用地名的用字与读音已日趋规范。

甘肃陇南的地名专用字

不   足

      地名,既是服务现实的工具——标识地方,信息载体,命名好似画龙点睛;又是解读历史的钥匙——当地特色结晶,往昔痕迹遗存,挖掘犹如化石出土。由于是对各个地理实体的专门命名,每个地名都有自己不可替代的“含义”;传承千百年之后,一些地名用字已别无用途,仅仅存活在甚至唯一的地名当中。

      固定的含义与专用的字形,这就是中国地名的“灵魂”,就是它们堪称语言文字“特殊”应用领域的奥妙所在。然而,在一个东方大国、文明古国、多民族之国,加上汉语方言纷呈、汉字形神兼备,中国地名之丰富、问题之复杂举世罕见,往往使现有的语言文字规范顾此失彼、难以周全。


      首先说“简化字”。一些字形的简化,损害了原字的表意功能,使地名无法表达本来意义。典型之例,当属与“矇”(méng)、“懞”(mēng)一起归并于“蒙”(měng)的“濛”(méng)——吉林靖宇县治“濛江”本临水而居,“濛”简作“蒙”不仅缺失“水”义,连读音也弄乱了;江西九江县马迴岭镇的“迴”(huí)简作“回”、湖北嘉鱼县硃砂乡的“硃”(zhū)简作“朱”,因意义的差距长期难获当地认可。


      其次说“异体字”。一些异体字“废”而不“除”,主要是人为划分的正体、异体本非一字,形、音归一而义项却不吻合。钜(jù)被“巨”取代,原有五个义项仅一“大”与“巨”相通,河北“钜鹿”(县)、山东“钜野”(县)被改写“巨”,河南浚县古镇“钜桥”(商代粮仓)却难更改;桠(yā)写作“丫”、砦(zhài)写作“寨”后,前者“草木的枝杈”、后者“军事设施”的意义无从体现,改用正体字的江苏高淳县丫(桠)溪镇、甘肃天水市吴寨(砦)乡难免产生歧义。


      再次说“通用字”。全部吸纳县级及其以上政区名称用字后,也限制了政区名称的扩展,例如湖北宜昌市增设猇亭区系启用古地名,“猇”成为当今县级政区名称第一个游离“通用”之外的字。见于乡镇、村庄、街道和自然地理实体名称的地名专用字(均系生僻字)数量更大,因故尚未进入“通用”序列,不少未被现代汉语工具书与计算机使用的字库收录,成为中国地名在信息化社会便捷应用的主要障碍。


      民间流行的不规范简化字,在地名中多有显露:阎,简作“闫”,形相近、音相同,实为两个不容混淆的姓氏——北京房山区阎村镇,此“阎”即非彼“闫”;嘴,常被简化为音、形、义皆不同的“咀”(jǔ),当代汉语工具书实不该认可“嘴”可以“俗作‘咀’”——吉林磐石市石嘴镇,不能用“咀”代“嘴”。


      各地的方言,直接体现于字音,间接影响到字形。迳,本系“径”的异体字,赣南、粤北方言读gàng,特指当地一种地貌,江西全南县南迳镇、广东英德市明迳镇等,都不便写作“径”。某些特有的地名用字待规范,如广东的“磜”(zhài),其“祭”被简作“示”;贵州道真县大“磏”(qiān)镇,其“兼”被简作“千”。


云南民族语地名汉字译写的专用字

展   望


       不仅在中国的语言文字领域,许多人对“地名”的认识正由一知半解到刮目相看、由无关痛痒到深度关注。如果说,以往种种不足源于客观上的中国地名“家底”不清,主观上对其特殊性感知甚少,那么,今天的思想“飞跃”则来自国家全方位的改革与开放之后,迅即而至并遍及社会每个角落的信息化、标准化与国际化——

       “经济全球化,让昔日可望不可即的异国他乡近在咫尺;社会信息化,令不起眼的穷山僻壤因人因事一举名闻天下。然而,当难得一见的地名专用汉字突如其来,我们欲张嘴却不知发什么音,欲动笔却不知该怎么写,欲借助电脑而庞大字库并无其位,欲引经据典而浩瀚字海难觅其踪。”笔者曾这样描述当代中国面临的地名用字问题。

       中国的许多地名,自古专为一地设计,用字特点至少有四个:专用而少有其他义项,甚至一地名消亡即宣告一汉字泯灭,此专用性;字形、读音、表义三者俱全,兴衰与共,无一可替代,此一致性;从部首看,峨嵋、崤、嵊等从“山”,汾、澧、灞等从“水”,垴、埝、塬等从“土”,邯郸、邳、鄣等从“邑”(阝),此写意性;北方的“堡”,南方的“圩”,浙江的“垟”,广东的“墈”,闽台的“厝”“墘”,此地域性。

       为“地名”标准化着想,自然对国家新一代《通用规范汉字表》充满企盼:不再“走极端”,不再“一刀切”,不再顾此失彼,而是以尊重历史、立足现实、方便应用为前提,承认并照顾“地名”等专业用字的特殊性,既求社会层面的“大同”又存专业领域的“小异”,拓展汉字传承演进、和谐应用的空间。


——收录范围适度扩展。指称地貌、分布较广并具通用名意义的字宜多收,如部首为“土”的坬、垴、塅、塝、垵、垎、埏、垾、埌、埇、埫、堎、埤、堨、塄、堽、墕……以及广西壮语地名中以“山”为部首的㟖、岜等;为体现海峡两岸历史文化交融,台湾村落通名中的廍、塭、湳应全收,专名中的檨、崁、鯓、嵵、埜、炤、猐、硘、硦、窯、蚵、層、罟可选收;作为基层政区的文字标识,乡镇名称专用字应尽量收录,如仅见于河南名镇神垕的“垕”;不规范的繁简字“阎—闫”“嘴—咀”兼收,便于民间识别谬误。


——部分废字起死回生。以往废止的繁体字、异体字中,有些可在地名中“复活”:涉及古都、古县及古河流的雒(洛),涉及当代县域的濛(蒙)、钜(巨)、谿(溪),涉及风景名胜的琊(玡)、㵲(潕),涉及方言的迳(径)、菉(绿),涉及地名“正义”的砦(寨)、淼(渺)、桠(丫)、淼(渺)。此前,河北丘县已恢复“邱”,云南邱北县的“邱”改为“丘”;眼下,云南澄江兄弟民族渴望恢复县名中的异体字“澂”——字形兼含山、水、域、王、文,生动、形象而吉祥。


——面向未来留有余地。过去被简单以常用、同音字替代的33个县名中,已有江西波阳恢复“鄱”阳,黑龙江爱辉拟恢复“瑷珲”,其他被替代乃至废弃的字也并非没有恢复的可能。如陕西商洛之“洛”的原形“雒”,在历史长河中无法回避,应准许其用于地名。福建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冠豸山之“豸”(zhì),本字为獬廌之“廌”(zhài),因古今字形更替引起读音混乱,现准许“豸”又读“zhài”实属不得已而为之,恢复“廌”的使用才能治本。地名中固定语词的关联用字,如“崾崄”“圐圙”“瑯琊”,不宜被《通用规范汉字表》收一弃一。


看吧,形、音、义俱全的“地名”一旦形成,就会与一方山水、人群、文化熔成难舍难分的整体,对它的褒贬、处置再不会像讨论孤立汉字那样超脱、随意。昔日简化字形、减少字数的初衷甚好,而成批牺牲地名“含义”的后果令人痛惜。好在人们终于意识到:地名——中华民族的无形文化遗产,浅显而深邃、古老而年轻、平凡而珍贵,今天将其“字”收入国家通用字表才是传承与保护的第一步……

苏南的地名专用字“滆”与“溧”


作者简介:

      商伟凡,地名学者,中国地名学会副会长,国家《地名志》学术顾问,央视与民政部《中国地名大会》首季总顾问,研究员。1982年毕业于河南大学地理系,从事国家地名工作至今。参加相隔30年的两次全国地名普查,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名辞典》《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》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区标准地名图集》编纂,全国政区名称用字读音审定,第28次南极科学考察及第10届联合国地名标准化大会。曾任民政部(中国)地名研究所副所长、全国地名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副主任、国家普通话审音委员会委员。专业方向为地名应用与地名标准化,著有《天地经纬——地名纵横谈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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